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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斛珠夫人】清海遗录---浮生香 (十五)



 

方鉴明折回天晟阁,看到一干手下正在一楼打扫收尾,只待恢复成往日模样,天晟阁便带着一夜的奇幻之旅灯火渐熄。

脚步轻缓的上到二楼,方鉴明看到他吩咐鲁一白提前送上来的一提夜宵已经摆在桌上,还贴心的送了两个小炭炉,一个碳炉上面煨了锅鱼肉白粥,另一个瓯里烫着之前没喝完的三花酿,温热的三花酿香气更盛。褚仲旭没有先动筷子,而是为了等他在榻上睡着了。

“旭哥醒醒,菜要凉了,吃完回宫再睡。”方鉴明先开了窗通气,去了去屋里烧炭的呛味儿,又净了手才过来摇他,看他耍赖便一拳轻捶在褚仲旭大腿上。

“今晚好累不回去了,睡你这儿。”褚仲旭借机捂着腿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的含混了一句。

“那旭哥也得吃了饭再睡啊。”方鉴明向不知真假疲惫的褚仲旭妥协了,拿了布巾过来给他净手,又给倒了杯三花酿送到鼻子跟前:“不是想喝吗,空腹不行,起来吃饭。”

褚仲旭闻到鼻尖的酒香,这才睁开眼,看着方鉴明又把酒杯放回桌上,又闭上眼:“你陪我一块喝点。”

“行,旭哥快起来就行。”方鉴明坐到他对面,给自己也倒了一杯。

“叫我阿旭。”褚仲旭在挑战底线。

方鉴明手里抓着两根筷子,伸手递了过去:“阿旭不要得寸进尺,过来吃饭!”

“哎!”褚仲旭蹦起来,笑眯眯劈开腿跨坐鼓凳上,一手接筷子,一手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。

 

刚吃了几口菜,褚仲旭又引着方鉴明干了一杯三花酿,若在以前,方鉴明不会由着他灌酒,但今日香会顺利结束且闹了一出“卧虎藏龙”,想起那香台的事儿他也觉得内心亏欠,便顺着褚仲旭的央求与他对饮。

眼看酒瓶里剩的不多,褚仲旭转身去拿另一瓶,才看到不远处榻边的八角台上放着之前那半碗没吃完的桂花圆子,不知怎的起了不甘心的念想,拿勺㧟了一个非要塞方鉴明嘴里让他也尝尝,闹来闹去吧嗒掉在方鉴明眼前的酒杯里,三花酿溅了两人的衣袖前襟,这回方鉴明真的一脚蹬到他的大腿上。

“不吃就算,使那么大劲干嘛!”褚仲旭龇牙咧嘴的揉着大腿,退回到自己的凳子上。

低头看看酒杯里的那颗圆子,还沾了两颗桂花沫,此时在杯里香醇的酒液顶面飘着,隐隐激出另一种味道。方鉴明本身对香就很敏感,这个味道反而让他心思一动。

端起酒杯左右端详了一下,凑近鼻子再闻了闻,他将刚才褚仲旭扔在眼前盘子里的勺拿水冲干净,舀起圆子和酒液慢慢放入嘴里,让酒液裹着圆子在口中滚动几下,刚嚼了两口就皱起眉头。

褚仲旭从方鉴明发愣开始,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看,结果看到方鉴明皱眉头,不禁乐的哈哈笑起来:“我就说不如咱们吃的元宵口味好吧!”

方鉴明没理他,独自细细咀嚼,然后站起身拨了拨炉里的炭,将剩下的圆子尽数倒入了剩了底儿的那瓶三花酿中,再开新瓶又兑进去小半,心疼的褚仲旭立马抢过剩下的半瓶酒。

“你疯了!浪费这么好的酒!”

“先吃饭吧,且等一会再说我是不是浪费。”咽下嘴里的圆子,方鉴明嘴角上扬。

 

褚仲旭边吃饭,边好奇方鉴明把圆子放到酒瓶里要做什么,刚才他拨了炭,炉内的火又大了些,此时酒瓶已经超过日常温酒的温度,有些烫手。直到吃罢酒菜,方鉴明除了偶尔转一转瓶身,没有再动过。

“方鉴明,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?”褚仲旭憋不住了指着酒瓶问道。

“戏法!”方鉴明垫了布巾,把酒瓶拿出来,将里面的酒与圆子尽数倒入一个干净的碗中。刚才他们吃酒的杯子是安窑骨瓷,细腻薄胎、透光洒影,圆子在如纸般通透的酒杯里浑然一体。但这个碗是贝羌当地自地下三尺挖出来的陶泥烧制而成,虽然是黑褐色,但是烧出来的成品因为质地光滑,出窑后有窑变,产生独特的暗红色釉斑与冰裂纹,慢慢成为了贝羌地区进贡的上品,奇货可居。圆子刚才一直浸在酒中煮着,酒液融入了糯米汁变得微白,鼓胀的圆子倒在这个碗里,被暗色碗底衬的是珠圆玉润的感觉,还没有吃已经看起来赏心悦目了。

“这次再尝尝。”方鉴明放下酒瓶。

 

褚仲旭看看碗里圆子的新造型,尝完第一颗圆子又喝了一口汤,眼睛吃成一条缝。他这次认真舀了一勺,递到方鉴明嘴边:“鉴明也尝尝,这个好吃!换个名字可以在临风居里再试试销路。虽然你做饭不如我好吃,但是点子主意一大堆,这做出来的东西和我相比,倒也不遑多让啊!”

方鉴明吞下热乎乎的三花酿圆子:“这话怎么听着就不像是夸奖我的呢?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......”

方鉴明品着热过的圆子:“虽然风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但是酒味还是有些冲,怎么能再中和一下,让这味道......阿旭!紫簪姐姐是否知道你如此厚颜无耻啊!”

褚仲旭抱着吃干抹净的空碗,打了个嗝。

 

鲁一白亲自上来撤桌时禀告方鉴明二人,出游的清海公夫妇已经回来了。方鉴明点点头,把安排临风居厨子改进新甜品的任务交待下去,但是因为褚仲旭吃光了所有的三花酿圆子,后续的进展就让他们自己摸索去吧。

两人说好由褚仲旭加被褥铺床,方鉴明先去向清海公夫妇请安,褚仲旭刚净面漱口准备睡下,门口有人急报,宫里来人请二皇子速速回宫,接人的马车已经停到侧门。

“还有谁入宫?”褚仲旭边穿衣服边问,声音里听不出一丝酒意。

“奴才奉旨接殿下,其余不知。”内侍回到。

 

那边褚仲旭来不及和方鉴明道别,只身回宫,一路上在轻摇的马车里闭目沉思,不动分毫。

这边方鉴明给爹娘请了安,还是站定了身形,抱拳说道:“今日鉴明鲁莽,恐怕给旭哥惹了麻烦,还请爹娘责罚。”

清海公夫妻相互看了一眼对方,清海公说道:“云汐要听吗?”

方氏笑笑摇了摇头,将发钗解了放下盘发:“陪你逛了半天我累了,你们爷儿俩聊吧。”

清海公知道妻子定是不愿插手自己教导儿子一事,便一抬手:“走,泡壶茶解解酒。”两人来了前厅,半路看到卧房里没人,问了楼下才知道褚仲旭被匆忙接走入宫。方鉴明听到这也顾不得泡茶,赶紧拉着父亲坐下,捡了当晚重要的说给清海公,听罢清海公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。

“近年仪王藩地附近冬夏皆有流民,镇压犹如扬汤止沸。此番前来,说是与兄弟叙旧增谊,不如说是来讨要些好处。帝修总不能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兄弟阋墙,对仪王势必要多加照拂。各地监管实力相当,暗中制衡时还好,一旦有一方蠢蠢欲动,这风浪平地而生啊。”

“父亲的意思是?”方鉴明原来看着太子与各位皇子间,更多的是兄弟情,但经过这一次香会雅集上的插曲,他还是慨叹毕竟是帝王家,所以原来不愿想的事,还是通过这些皇子扩大到上一辈人的关系上。

“不要乱猜!”清海公呵住他:“鉴明,我需要即刻返回流觞郡做准备,为父休书一封明日你带进宫,亲自呈给陛下。若......若见不到,就找到太子或者二皇子呈上去,一定不能假借他人之手上达天听!切记!”

方鉴明也知此事可大可小,但这些年经营暗网也明白其中利害。立刻起身为清海公铺纸研墨,两人彻夜长谈直到窗外鱼肚泛白。

次日清海公夫人方氏突发热疾,不及启奏陛下,城门刚开便急速返回流觞医治,世子来不及送行被急召入宫,这花朝节热闹气氛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泼了一盆冷水,在坊间迅速消退下去。

 

 

金城宫昨夜一直掌着灯彻夜未熄,今早方鉴明被召入宫是直接去了太子东宫听宣,他是太子伴读但一直没有给官职,大殿是上不了的。所以突然听到自己要变成副帅出兵剿匪的旨意,跪在那儿没抬头,也没接旨。

太子回宫还没有脱朝服,玄衣朱里,四爪金龙前后各一团,两肩各一,中间以五色祥云连贯。石青色袖口坠金线,下摆八宝平水,端坐在青狐褥子四宝榻上,面色平淡的喝着茶。

坐在下首的褚仲旭见太子没发话,便放下自己的茶杯在桌上,发出了清脆的响声,方鉴明接到信号,俯下身去说道:“臣接旨。”

“匪患再凶也成不了气候,不过,既然父皇派你去辅佐二弟,那鉴明你一定要鞍前马后相互有个照应,这副帅的名头是陛下的旨意,但要想博个前程,军功还要靠自己挣,鉴明可明白?”太子抬起眼皮,看着伏低在前接旨的人,再看着他进门就呈上来清海公的密函,心里说不出的滋味。

对于这个从五岁就跟在他身边的人来说,他除了喜欢,多少还是有点嫉妒,在太子的位置上,注定了他为人处世的方式,注定了他与其他兄弟未来的不同,虽说方鉴明是他的伴读,但方鉴明和其他皇子的关系也都相处不错,当年季昶送去注辇之前,也喜欢追在他们兄弟几个屁股后面玩。

特别是这些年,方鉴明与老二褚仲旭走动越发密切,虽然帝修跟他讲过,这二人以后的站位一定是辅佐自己的,可越是无法拥有这种关系,才越是渴望,而后就是无力的认清现实。带着那一丝不忿,他对方鉴明的态度有时就说不上公平了。

太子伯耀不知道的皇家秘辛,方鉴明却知道,帝修与父亲是柏奚之契,现在身体康健,国家也太平,那他们下一代继承大统的事就不知道何时才会被提及。方鉴明本来的性子谦逊中亦有活泼,独立又大气,有一直处处迁就、照应他的褚仲旭陪着长大,他不愿和性格文秀的太子过于计较,有事也就默默隐忍过去算了。

 

“殿下,”褚仲旭起身行礼:“臣弟出发前还要与鉴明商议各项事宜,还请殿下准许我们先行告退,尽快出发为大徵扫清宵小之徒。”

“千里江山溃于蚁穴,想要社稷稳固,这小苗头确实要清理干净,国祚延绵千载也是我的愿望。皇弟此行注意安全,尽快回朝。”太子向褚仲旭举了举茶杯,放二人同去。

 

出了东宫,褚仲旭紧绷的脸放松下来,看着在身侧抿嘴同行的方鉴明神思不在的样子,抬手要拍他肩膀,却被方鉴明下意识的伸手就隔开,完全没有防备的褚仲旭手腕处疼痛万分。

“抱歉,旭哥。”方鉴明听到褚仲旭哎呦一声的同时,也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用了全力,停下脚步抓住他手腕翻看有没有受伤。

褚仲旭垂眸看他:“这两天,你都很紧张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方鉴明,我胳膊差点断了。”

“很疼吗?”

“废话!”

“......”

方鉴明放下褚仲旭的胳膊,两个人拐弯去了马场。

 

方鉴明的马是他十岁时,父亲入宫来探望一并送来的小马驹,一直陪在他身边,和皇子们的坐骑一并养在宫里的马场,这次出战也要带去练一练,褚仲旭不愿动马厩里的饲料,站在外面晒太阳,等方鉴明喂了最后一把草料,他拍拍手上的草屑问道:

“旭哥,为什么安排你我去剿匪?是因为”

没等方鉴明把话说完,褚仲旭打断他:“鉴明,放下你心里所想,跟你没有任何关系。这次匪患小小不然,随军的大半也是新兵,只是为了锻炼你我所学,磨合新军协同,为换防多一次历练罢了。这点事,就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方鉴明多思多虑,我是不是之前对你管教太轻松了?”说完想再敲他个爆栗,那马儿竟然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,咴咴叫了两声,刨起了蹄子。

“哎呦好家伙,真是不知好歹,你吃的草可是我家的!”褚仲旭后退两步,冲着马儿教训起来。惹得方鉴明大笑。

“马上要出门剿匪,全天下的草都是你家的,吃不吃得?不行咱就不去了。”方鉴明抱着马脖子轻拍,对它的忠心很满意,心里刚才那些顾虑也暂时放下,终于展颜。

褚仲旭看着这笑容,把心底的思绪压的更深,皇家的事,方鉴明还是离得越远越好,若要守山河,也可在身后,换他浮生皆有笑容。

 

骄阳渐盛,战马嘶鸣,点兵台上宣旨出征,所有人怀着必胜的决心踏上这条路。卷起的尘土里混杂着春柳樱香,混杂着民众夹道的欢呼,混杂着手握铁器升腾的腥热气息和对未来的憧憬。

队伍最前列,两匹骏马并髻,队伍穿过城门时,褚仲旭身侧暖风迎香,依旧是惯用的味道,依旧是能让他沉静的那一抹冷香。

 

只是谁也不知,褚仲旭再次闻到这冷香,竟然等了十年。

 

甚至后来在霁风馆长大的方海市,那么喜欢师父身上这种冷香的味道,闻到的次数也屈指可数。她追问了好久这香的名字,师父都只是凝视着燃烬的香灰不言声。直到方海市出任务第一次受伤,师父亲自照顾她,靠着撒娇才央着师父在房里燃了一支,在袅袅烟霭中,方海市迷迷糊糊的抓着师父的手又问起这香的名字。

看着小小的方海市因为疼而紧蹙的眉,和紧攥自己手掌的小手。冷香在鼻尖若隐若现,方鉴明仿佛看到小时的自己,看到临风居里对酌的欢颜、看到八年大战死在自己面前的战士、看到褚仲旭坐在龙椅上望向自己那毫无生气的眼神。这香他不愿再燃,所以每次点这香,必然是逼着自己要对某事做出决断之时,香燃烬之时,便是方鉴明变回方诸之时。

 

许久,他才终于轻轻吐出一个名字:

“浮生香。”

有人愿踏平孤山,换我浮生安好,却如这香雾缭绕,终究梦破。

 

 

 

-----------写在最后----------

各位太太,因为周幼度一句“霁风馆里有真神”,因为方海市在方诸怀里一句“好香”,这一篇“浮生香”写到现在,我把能给的糖,尽量放上来了。这里褚仲旭和方鉴明出发去剿匪,就是接了前面的“瀚海行”,有愿意看一看的可移步。

 

 

下篇预告:《山河碎》

 

甜嘛,也许会有,剩下的......太太们请多担待。(至于雷眼山,诸位且等)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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