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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斛珠夫人】清海遗录---四季平安 (大暑 二)



       这整片山,都是帝旭赐给方家的私产,多竹木树林,山上还有处泉眼,鲁叔便着工匠选了最佳的位置围了庄子。

       当年流觞方家灭门,散在各地的方家仆人都静静蛰伏,待帝旭登基,仍愿追随清海公方鉴明的人,陆陆续续汇集在他身边,能战的编入流觞军,其余各自安置妥当。

       未想到六翼将内部生变,方鉴明隐身在帝旭幕后,成为了暗卫营指挥使方诸。而鞠七七,则执愿入宫一路坐上典衣位置,辅助霁风馆收集情报。

       待朝内局势尘埃落定,除了方诸不允参政外,这些方家的人再次散入九州四海,在暗卫营之外挣下了不少的产业,使得方家逐渐休养生息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庄子里几十间屋或集中,或零星的错落而建,冲着院门的堂屋不大,但坐北朝南在正中,余下的小院周围都有不同的造景,或树影绰绰、或栅墙而隔,距离近的也互不打扰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的房间,就是堂屋靠南一侧的卧房,隔壁依旧是陈哨子住,相对另外一边,原是卓英住过的现在让给海市住,卓英选了靠近鲁叔的一间放了包裹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卓英安顿好海市,再带她熟悉下环境,日中前要回来。”方诸说完,便带着哨子和鲁叔进了堂屋。

“是,师父。”卓英叉手应道。

“是,师父。”海市也笑着回应,跟着卓英去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。

 

       庄里还有或大或小的孩童,都与卓英熟识,当下就带着他和海市去山上疯了半天,打山鸡、掏鸟蛋、摸鱼捞虾挖野菜,最胆大的是有个叫秦二牛的胖小子,竟然抓了条罕见的九斑毒蛇,嚷嚷着要送给爹爹取胆泡酒。

       还未到日中时候,方诸和鲁叔与哨子便商定完近期的诸多事项,三人从堂屋出来,便听到叽叽喳喳热闹的声音渐近,抬眼正看到这帮孩子浑身湿漉漉的赤脚回来,满载而归的一帮人笑闹着奔厨房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哨子侧脸瞅了瞅清海公,再看看所有裹着“泥腿”的孩子,咕哝了句:“这帮孩子成何体统!”

       “孩子就是孩子嘛。”鲁叔笑呵呵地拦住哨子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不置可否,眼神随着这群孩子远去,这群人里,除了手腕上缠着蛇的胖小子,还混着同样光着脚的卓英和海市。

 

       若说出去玩,少年的方鉴明为此也没少挨过训斥,他自然知道这些孩子去干什么,庄里的孩子没人拘着,哪怕滚一身泥也无所谓。

       捉鱼虾这些事,海市在越州一定没少做过,可方诸清楚,那时的她是为了生计在拼命。

       但这次上山,不知哪个开关被触动了,她终于打破了那层隔阂,海市愿意把自己,把卓英当成一家人,捉鱼虾这件事,从讨生活变成了玩耍,这也是他希望海市自己改变的目的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毕竟...

       回到霁风馆,方卓英和方海市,都要变回精通文武的方家公子,那在这里,就让他们做一回孩子吧。

 

       吃完午饭,几个孩子撺掇着卓英要再带这个新来的白净弟弟一起出去玩,被方诸叫住。

“海市去拿箭囊,随我来。”方诸吩咐道。

几个孩子和卓英噤声站着,直到方诸走向竹林,才松了口气,蹑手蹑脚的和海市错身往反方向走。

“是,师父。”海市一脸平静的低头应了,转身朝卓英使了个得意的眼色,直到进自己房内关了门,才无声的一蹦三尺高,一脸激动的胡乱挥舞着拳头。

       虽然弓马骑射的学习,海市才刚刚入门,但这次出门卓英也嘱咐她带了自己的弓箭,海市还以为只是抽空能和卓英切磋练习,没想到今天竟然是师父要指点她。要是问出去玩还是和师父学艺,海市只有一个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想到能和师父独处,海市激动坏了,抓了箭囊背上,一溜小跑的往后山追师父去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青石板的小路两侧竹林茂密,微润的水气缠绕在周围不愿离开,远处连绵的山上泼了浓淡的墨,成了一幅盎然的画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本是看向青山远黛的景色,心境淡然的听着远处渐近的轻快脚步声,突然脚步声停了,方诸便回头看去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站在不远处,正欣赏这水墨丹青中央衬着的谪仙,不想被这仙人回头看到了凝在此处的自己。望着不远处年轻俊逸的师父,他温和的目光里一定也是只映着自己吧。海市就觉得心里满满的,突然没来由的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待走近师父跟前,她突然问道:“师父不带面具?”海市笑容忽地收了,左右看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在庄子里,无妨的。”方诸微微摇头,以手为形,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,这是海市第一次看到师父用这样的方式发信号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小手紧紧攥住系在胸前的箭囊背带,屏息聆听,不过周围除了风和竹叶交谈的声音并无其他,就在海市忍不住想张嘴询问师父什么用意时,她瞪大眼睛。

 

       马蹄敲击石板的清脆声音在身后而来,只几个呼吸间,一匹高大的黑马近乎跃过她的身边一样奔着方诸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临近方诸面前,那黑马全身肌肉紧绷,后腿搓了两下地,就正好停在方诸面前,打了个响鼻,把头就伸到他手边顶了起来,一头油亮浓密的鬃毛蹭着方诸的袖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灰在山上不进马厩,这一声唿哨,它在哪里都可以听得到,前面有片空地,我们往前走。”方诸细声给海市说着,又一边轻轻摩挲着黑马的脸颊,而黑马也好似听得懂,随着方诸身旁一起走着,行进的速度像被丈量着尺寸训练过一般,完美的遮住方诸的身形,如同贴身护卫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两人从山上向下走了没多远,路边绿竹渐渐稀少,分出一条小岔路,再走百二十步,有一小片空地,此处竹子最粗如碗口,细的若拇指般围了一圈,大小如同霁风馆内的靶场,只是满地落叶,踩上去有些软。

       “弓马骑射相辅相成,你下盘不稳时切不可莽撞练习,容易自伤,需两者各自练熟了,才可以同时精进。”方诸骑在马上,低头看着站在道旁的海市说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上山路上见了方诸骑马的样子已经很是倾慕,现在就在他脚边听课,才发现师父骑在马上竟然如此高大。

       “骑射一定要感受腰腹用力,你双腿要夹紧马腹,下盘稳固,与坐骑同频,才能再考虑手上的弓箭要射向什么目标,拿弓箭。”方诸在马上摊开手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递上自己的弓箭瞬间,方诸一夹马腹,小灰已经窜出去了:“海市看好,我只演示一遍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海市看方诸只带着小灰兜了半圈,小灰一个立身在原地便转了方向,在马上,方诸一手握弓箭,另一只手攥着缰绳,小灰是立着的,可他如泰山般在马鞍上纹丝不动,只有青丝半旋,显示着刚才那一刻的潇洒。

       小灰如风般卷起地上的竹叶向回跑时,方诸已然松开了缰绳的双手搭弓上箭,他并没有急着射出,而是随着小灰的步调调整身体的起伏,调整着自己的呼吸,眼神坚定地看向海市这边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自方诸上马,眼睛就没离开过他,此时她的世界里,除了簌簌风吹的竹叶,唯有那一抹白衣,在别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中的战神,向自己奔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细叶如舟,在风浪里翻滚,如过往,如人生,没有定数。可总要有人,在这片未知里,给自己杀出一条路,哪怕被荆棘撕的鲜血淋漓。方诸在马上教习,在殿堂上应对朝内事务,无谓是面对海市的仰望,还是面对群臣或是帝旭的疯狂,从来都是步步为营,谨慎至极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年纪小,用的弓毕竟绞力不强,方诸松开手里的弦时,他只使了六分力,那箭仍带出破空之声,凌冽的气息裹着箭尖划开一片竹叶,砰的一声没入一根粗竹,箭头又对穿出竹节两寸长才停下,那长箭与竹子仍是颤了四五下,力道才渐渐消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哇......”海市此时,才能张口说出话,但仅剩的言语也只有这感叹一字罢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方诸调转马头停下,一抬腿自小灰上一跃而下,衣袂飘摇,潇洒之极。他转身轻拍马屁股,小灰自己小跑着就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海市,你已与卓英学了些箭术的基本功,为师看看成绩如何,若你练得好,此次下山就安排你选一匹马,如何?”方诸把弓递给还傻傻张着嘴的海市手里,负手而立,让出了空地的中心。海市站到刚才师父的位置,扭头看到一只草环就立在五丈开外的地方,距离和在靶场差不多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舔舔嘴唇,轻轻呼了口气,沉下心来搭弓上箭,瞄准草环松开了手,长箭嗖的一声没入草环一旁的地里没了踪影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看着楞在原地的海市,开口问道:“是不是纳闷在校场看似练到百发百中了,怎么这里却射不中?”声音中,已不觉带出气势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父...”被说中的海市,扭头看着方诸,眨眨眼,觉得周围空气越发凝滞。

       “弓箭不是你的玩具,那是杀人的兵器,它不在演武场上用,而是要贯入敌人体内的。在战场上,你的箭要追着敌人,要预判敌人,你死我活,非同儿戏。”方诸慢慢踱着步子,走到海市身后:“这草环入自然之中,你的判断还需要增加对周围环境的辨识,这会分散你的注意力。”

“嗯,师父也会。”海市咕哝了一句。

“什么?”方诸没听清。

“没有,没有,师父教训的是。”海市立马又抽出一支箭。

 

       方诸两指轻提,从海市的箭囊里也挑起一支箭,手指一拨便将长箭在手指间旋了几圈,把箭头握在掌中,看的海市心头小鹿跳跃。

       “再来,”方诸用尾羽轻软的部分敲了下海市的头:“要专心!你现在才用四力弓,若有朝一日真指望弓箭救命,那至少得开得了六力弓才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海市一缩脖,弯腰弓箭上弦,挺直身子拉满弓,认真对准了草环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身体微向前倾,”方诸用箭尾轻轻抵在海市后背,往前推了二寸,箭尾甩到小腿边轻敲一下,说道:“双脚与肩同宽。”

       待感觉到海市下盘渐渐稳定,重心着力在腰上,方诸与海市侧背而立,目测她调整好了角度,呼吸也变得稳重轻喝一声:“放!”

       五感全开,完全的信任,海市在这声口令中,感受到一种从未触碰到的感觉,仿佛那带着哨声而去的长箭与自己融为一体,箭头的方向就是眼睛延伸的方向,那长箭从草环中呼啸着穿过,就像真的射中一个敌人。

       ......

       “我射中了!”海市扭头看着师父,等着笃定的评说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看着她,猜着那小心思,嘴角淡淡地翘起,没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海市亮晶晶的眼睛里,刻下这美好:“原来,跟师父上课和跟卓英哥上课,差别这么大!”

       “阿嚏!阿嚏!”在泉眼下的小溪里摸鱼的卓英打了两个喷嚏:“大概水太凉,不玩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晚饭时,卓英知道师父答应送海市一匹马,心底高兴,但脸上却显得嫌弃,撇撇嘴说:“选马就别麻烦师父,哥哥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能比师父懂马?”海市笑着白了卓英一眼,帮着盛粥摆到方诸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“想当年我的马可是草原第一。”卓英一拍胸脯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刚要端碗的手一顿,半低的头只抬了抬眉毛,便像没事一样继续吃饭,倒是卓英突然像被点了穴,侧眼看着方诸,不敢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哥,你的马?是草原来的?”海市一脸惊奇。

       卓英看海市误会了刚才那句话,暗自松口气,好似又活了过来,刚要接话,方诸筷子点了一下碗沿,发出了清脆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“食不言,吃饭。”方诸声音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......

 

       因为卓英的一句话,三人各怀心事吃完这顿饭。

       林中悠闲的暑天,有人只因一抹清浅的笑意便满心欢喜;热气蒸腾的暑天,有人内心翻滚起红药原那片至暗的血色疆域;山崩海沸的暑天,有人只手擎天九州间脉络繁复的汹涌暗流。

       其实人生不如意,十之八九,喜也好,忧也罢,都不过是漫漫长路中的一息,结果如何,只能问心。


-------------大暑节气 · 完 --------------


明日大暑,祝大家夏日平安过伏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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