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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斛珠夫人】清海遗录---四季平安 (七夕 一)


       海市得知次日要回霁风馆的消息后,在师父面前练箭更加认真,认真到傍晚回庄子前,脚站到抽筋走不了路,结果师父一声唿哨后,将她抱上了小灰的马背。

       卓英带海市给小灰刷过毛,说除了师父,没有人骑上过小灰的马背。海市刚骑上去,感受到小灰紧绷的肌肉,觉得小灰一抬屁股直接能把她掀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灰认主,切莫自己去骑它。”

       站在海市侧面的方诸,拉着小灰的缰绳,一边摸着小灰的脖子安抚马儿情绪,一边柔声对海市说道:“小灰于你来说,太过高大,今日带你走回去,抓好缰绳,慢慢感受骑马的状态。”海市点点头,咽了口口水,紧张的攥着缰绳看着前方。

 

       小灰在方诸身边随行,步幅很稳,海市也适应了节奏,慢慢放松下身子,随着马背的晃动起伏。

       此时的海市,手上不再用力,眼神也飘到了方诸身上,此时方诸在她左前方走着,轻握缰绳的手骨节分明,细长匀称的手指会微微曲起成“九”字型,用指背轻轻摩挲小灰靠过来的脸颊,如两位知心的老友,无需说话,便知道对方心意般默契,让海市羡慕。

       方诸放下手时,那缰绳微微抻了一下,海市也感觉到,才把关注方诸的眼神收回来,看向手里的缰绳。这是一副鞣制过的皮革编成的缰绳,有些老旧,手感那么粗糙又有韧性。现在这缰绳边连着她与师父的手,握在一处靠的这么近,仿佛传来令人血脉奔张的脉动。

       好似她与师父一起在马上奔驰,带着身后千军万马呼啸的气势;好似她陪师父在战场,回眸那带着泣血的悲壮。这如窥探到师父过往般的一瞬,让海市既兴奋,又难过到想流泪,海市突然向另一边侧过头去,她刚才余光看到方诸正扭头看向自己,可她不敢与师父对视,怕自己哭出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两边的竹林葱郁,却四季孑然,见过世间的繁华,听过世间的悲鸣;见过人带着一身血到此来,也见过一副棺椁送人去。风穿密林,又一阵落叶缤纷,几片竹叶落在一棵刚钻出地面的小笋旁,而这小笋新生,正依附着旁边的巨竹挺拔生长。

 

“海市。”

“师父?”

方诸轻拉了一下缰绳,脸一直看向竹林的海市只能转回头。

“你可知这一根竹要长成,在地下要蛰伏多久吗?”

“嗯......以前在越州,我挖过笋子,只知道要趁着雨后土润时寻到的最新鲜,否则就抽成竹子了,不过这竹子多久长成,海市不知。”

“六年,一棵笋子要六年才能出土,然后新竹四年仅长一寸,待到第五年,便是一日一尺。”

方诸突然停下脚步,小灰便也停了下来,海市还在咀嚼师父的话,发觉马儿站住,便侧头看向一旁的师父。

“海市,你可愿放下心事,如这竹一般生长?”方诸抬着头,清秀面容上带着寄翼。

 

       穿林的风卷起方诸的衣袖,撩起方诸的发丝,看的方海市的心跳漏了一拍,跌入鲜活起来的回忆中。

       她是谁?

       她为谁而来?

       她想起和方诸从越州回来的那天郊外救驾;想起紧紧攥着她的手,挡在她身前的先生;想起胸口渗出一片血色,倒在她眼前的先生。

跟着一路返回霁风馆的海市,当时被护卫直接拦在了门外,无处可去的她就看着房门口进出的暗卫手中,水盆里泛着黑沫的血水一盆盆换到血色渐渐鲜红,先生伤的莫名,她哪儿也不肯去,倚着廊柱昏昏沉沉坐到睡着。

她还记得第二天先生出房间,看到她一直守在门前的那丝意外。

 

“先生!”

“你一直在这儿?”

“嗯...”

“昨儿个你该看出来了,我是暗卫营指挥使,在我身边危险重重,现在后悔还来得及。”

“我说过,等我长大了要报答你,人,不可言而无信!”

 

       先生盯着她沉默的那一刻,海市心里有一份笃定,自那夜在越州,从嗜血的官兵手里救下自己,她便信眼前的人会护着她,会护她一生。所以无论怎样安排自己,她都愿意任劳任怨的去做事,也许这就是报答。

结果,先生在议事厅当着所有暗卫的面,喝了她敬的一杯茶......

“先生,请喝茶...”

“还叫先生?”

“......”

“从今日起,你随我姓方......我是你师父。”

“!......师父!”

 

       海市知道师父所说的心事是什么,贴身揣在怀里的鱼梭,还棱角分明的戳着海市的神经,而近在眼前的师父身上散发的淡然香气,又缓和了那曾经的痛。

“我,我愿意。”

海市心生的话直接溜出嘴边,仿佛生怕在师父眼里看到失望般,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。

“嗯,人,要言而有信。”

方诸扭头前行,一匹马,两个人,渐行渐远,无声,胜有声。

 

       庄子上的大家知道清海公次日回城,趁着天没黑,七七八八往车上装满了礼物,哨子拦也拦不住。

       “公爷,这一回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您,这些也算不得啥礼物,都是咱自己庄子上产的,就是大伙的心意,愿您平安就好,您就带回去吧。”鲁叔准备了一大桌的菜,最后在桌边的地台旁,放了几瓶三花酿。

       “鲁叔,你是家里的老人了,这些事让方景他们学着做,你也该歇歇了。酒你留一瓶,剩下的拿去和哨子喝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谢公爷,老头我是该歇歇了。”鲁叔点点头,拿了剩余的三花酿退出房间,去找哨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吃吧。”方诸夹了第一筷子,卓英和海市才拿起筷子夹菜吃。

       鲁叔不愧是经营过酒楼的大掌柜,方诸三人刚吃的差不多,接着送进来了汤盅,这汤盅都盖着盖子,不知里面放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公子,尝尝这个。”鲁叔把最后一个汤盅放到海市面前,“这是公爷吩咐给你做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海市一惊,瞪大眼睛抬头看向方诸,方诸正垂眸放下饭碗和筷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看看。”卓英嘴里还嚼着糖醋排骨,听到是师父吩咐做给海市的吃食,立刻两口咽下肉块,擦了擦手,把一旁的汤盅挪到眼前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父偏心。”卓英又撇撇嘴,看到方诸抬眼睨他,他又嬉皮笑脸的冲着师父求饶,“嘿嘿嘿,师父请您先用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海市向鲁叔点头致谢,双手捧住汤盅,只觉得触手冰凉。

       “汤盅一块镇到井里了吧?鲁总管真真儿的聪明。”卓英也摸到了冰凉的容器,研究一番心下了然。以前在流园养伤时,鲁一白就会在井里放个吊篮,用泠洌的地下泉水镇着新鲜的瓜果,或者一壶黄糖豆汤给他吃。想着以前吃过的饮子,高兴的掀开盅盖,凑着鼻子闻了过去,愣在那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海市,这什么味儿?”卓英就算立刻盖上了盖子,仍觉得一股怪味气息顺着鼻子直冲天灵盖,看着对面坐着的海市问,一整张脸都皱到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看到卓英的怪相,海市也一愣,本来都凑近的身子也坐直了,打开盖子才慢慢往前凑过去,生怕也被什么奇怪的味道冲撞了。

       看着盅内黑漆漆的汤水,与卓英的反应相反,一股熟悉的味道充斥鼻腔,海市惊喜的说道:“仙草汤!”

       “小公子果然喜欢呀。”鲁叔刚从门外进来就听到这欢喜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碎黄糖,不知道小公子的口味,您自己添吧。”鲁叔将汤匙放在放着黄糖的碟子里,“不知大公子是否喝的惯?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味儿怎么跟药似的,苦的我打颤,不喝!”卓英把汤盅推到一边,摇了摇头。

 

       方诸反而安静的端起来,一小口一小口的把原汤喝完,放下汤盅轻呼一口气:“还是以前的味道,确实好久没有喝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流觞时,您还小呢,竟然能记得我煮的茶汤味道。”鲁叔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:“后来您进宫伴读,我在临风居,再到现在,恍如...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们吃吧,我先回房了。”方诸打断鲁叔的话,起身出了屋,鲁叔也自然的跟了出去,只留下卓英和海市两人对视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哥,你尝尝,这样就不苦了。”海市往卓英那汤盅里夹了两块黄糖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用,不用,我无福消受。”卓英连连摆手,倒退着往后两步,盘腿坐在蒲团上,看海市如捧珍馐般的啜饮茶汤。

       “哥,师父能喝得下原味汤,你却喝不惯,你们口味差这么多?”海市一口气喝了半盅原汤茶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卓英想了想说:“师父是清海公呀,流觞郡封地附近也有海域,刚才鲁总管说给师父做过这东西,那大概这属于南方的茶饮方子吧,用的什么?这味儿太冲了。我在帝都这些年,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。”此时,卓英觉得整个房间里已经弥漫了这股草药味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仙草茶汤。”海市想起以前娘和她在晒仙草干的时候,告诉她的话:“这仙草是当地这常见的草药,有清热解毒、消水肿、健脾胃的功效,咱们当地人看不起大夫,用仙草来烧茶代药,得热症的几率降低很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想师父连这细微之处都想到了,带着她来山上消暑,还让鲁叔煮了家乡的仙草茶。海市闭上眼,嘴里含着苦茶,她想起小时候和爹娘上山采药、船上捕鱼;娘亲把药材攒够了就卖钱,会给她煮鱼粥;到了晚上就着爹爹给她藏的糖饼,吃壶仙草茶,坐在栈道上,听着海浪看月光,不知多美妙。

       当然,娘亲都当从来没发现糖饼少了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,

       因为那一斛斛如月般皎洁的珠子,让这一切都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舌根上弥漫出苦味,灼烧着喉咙,流进心底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海市?”卓英轻拍她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睁开眼,她含着泪的眼里满是卓英关切的眼神,手里是鲁叔提前煮好镇凉的乡情,心里满是那位端坐在堂屋清风明月的师父的呵护。

       回不去又怎样,自己不是重生为方海市了吗!

       “哥,这茶真好喝,最后一杯你喝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真不喝!”


       海市眼角带了泪,不过眼里有了笑意,只因那苦味散去,第二杯,慢慢已有回甘......


----七夕 · 未完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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