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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陈伟霆|斛珠夫人】清海遗录---四季平安 之 处暑



处暑有三候:

一候鹰乃祭鸟,二候天地始肃,三候禾乃登。

 

“七月八月看巧云”,抬头看天上如泼墨般洒出去点点云朵,被风抹在湛蓝画布上。低头凭栏而望,翻卷的海浪里,似有数艘船影摇曳交叠,真是一个打仗的好天气。

 

立秋之后的天气时有燥热,但风中已渐有凉意,褚仲旭从海水中被人七手八脚的拽上斥候艇时,衣服也湿了海水紧贴在身上,被风一吹,浑身竟然觉得冷了。

“二...”扶着他胳膊的跟班,还没把皇子二字说出来,被褚仲旭瞪了一眼。

“你们使诈,再来!”胡乱抹了两把贴在脸上的凌乱发丝,褚仲旭仰着头,咬牙抬手指着另一艘二层艨冲船上看热闹的人喊道,袖子上的水甩了跟班一脸。

“旭哥,你都落水了,这场比试是我们组赢了,还想打就明日再约吧!”船上的人说完转身就走,一旁四五个起哄笑闹的人也跟着离开船舷,看不到了。

“方鉴明!”褚仲旭一跺脚,这艘斥候艇本就精悍短小,差点被他踹翻,引得船上众人一阵呵呼。

 “二少爷你快坐下吧!别再掉下去。”一起和褚仲旭落水的的几个水兵,明天可不打算跟这位新来的少爷一组练对抗阵法了,这水战的本事也太次了。

“啊湫!”褚仲旭被风一吹,打了个喷嚏,一行清涕也没打个招呼,就从鼻孔喷了出来。

大家瞬间扭头都看向四处,全当没瞅着。

 

这艨冲船舰行进速度快,共上下两层舱室,是属于带有较强防护功能的攻击性战船,本次他与方鉴明各分在一艘船上,其实两人都是第一次在战舰上参与作战,很是新鲜。

船舰上的官也好,兵也罢,都带编制,有分工。虽然临时塞进来的一个是方家的世子,是一个是帝都来的谁家二公子,不过面对流觞军森严的军纪,谁都不会为了讨公子们欢心而在战场上放水。这一战很是痛快,而输的那一组,自然要接受他们这不成文的规矩,从战败船舰上跳水。

方鉴明虽然才十一岁,但似是遗传了清海公的优秀基因,前几日与褚仲旭一起,校场练兵,冲阵、阻敌、断后;每每变化、分析及时、将令清晰,指挥的是有板有眼,那次陆战已经赢得了流觞将士的认可。

这第一次在水上作战,却能很好的配合船员兵士调度,绝不指手划脚。这让极少见到小世子的流觞军水兵将士们,对他也很是有好感。

另一位不知哪儿来的二少爷,虽然水战挺次,不过敢于担当不矫情,输了就第一个跳水里去了,这跳下去那扑腾劲儿,才让大家想起来,这二公子本是个旱鸭子。

就冲着这不怕死的虎子劲儿,也算配得上当他们家世子爷的朋友了。

 

当跟班护着褚仲旭登上对面那艘艨冲船的甲板时,看到了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胳膊上绑了一根红布条的方鉴明。

此时方鉴明正站在甲板上,一只手怀抱一团物件,另一只手在栏杆上撑着下巴,抬头笑眯眯地等着他呢。

“旭哥真勇敢。”

海风吹着,这小子眉眼璀璨,额头前两缕头发一翘一翘的,真是好看。

“就是下次别这么傻了。”

褚仲旭看看自己胳膊上绑的黄布条湿漉漉的,谁规定的输了比赛就得跳海,这小子明知道自己不会水他也不拦着,真是讨厌。

 

“旭哥快披上,免得着凉。”打嘴仗方鉴明不会让,但也不能真的让这大徵二皇子伤风受凉。

方鉴明不知褚仲旭心里正腹诽自己,看他上了甲板,赶紧过去用怀里的毯子把他裹上,往船舱里带。

“我身强力壮的,怎么可能...啊湫!”

“你看看,这不就着凉了?方卢,去端碗姜汤来。”

“是,世子爷。”

“我用不着...啊湫!”

“快进去换套衣服吧!”

方鉴明把褚仲旭推倒艨冲船下一层的舱房里,让那跟班抓紧伺候更衣。便双手抄在胸口,靠在过道边等着褚仲旭,便闭眼复盘着这次水战演练的优劣强弱。

 

还没等褚仲旭出来,方卢已经端着姜汤回来了,走到跟前悄声说:“世子爷,楼船打了旗语,让我们等等。”

方鉴明睁眼扭头看着方卢:“爹爹的船?”表情一肃。

“旭哥,”方鉴明抬手敲敲舱门,“姜汤在门口,我爹的船靠过来了,我去接一下。”说完就侧身往外走。

“哎!来了,来了!”随着一迭声,舱门打开,跟班忙着整理褚仲旭的衣领,被他一手拍开。

“先把姜汤喝了。”方鉴明一把拦住褚仲旭,冷冰冰地说。

小跟班小眼儿一瞪,眼看着褚仲旭二话不说的接过方卢递过来的碗,咕噜咕噜全喝了。

嗯?原来二皇子还能这么乖。

 

“鉴明,这身衣裳没给我熏香啊?”咽下火辣辣的姜汤,褚仲旭手抓了新衣两袖,举到鼻子底下闻闻。

“旭哥急吼吼的非要出海,我给你带身衣服就不错了。”方鉴明看向小跟班。

“嗯,我这不也没说别的嘛...哎!鉴明,你等等我呀。”

小跟班心头一窒...

刚才小世子为什么瞪我?这当初二皇子可是说的出门逛街,我怎么可能再带身衣服!

这事儿真不赖我!

还有,看来这二皇子虎变猫,定是因为流觞方家小世子,比二皇子还厉害!

 

流觞军这次出海演练在浅海,所以不能到深海作战的主战舰福明楼船也一并开了出来合演一番,清海公的福明楼船在两侧战船快艇的护卫下,靠到方鉴明的艨冲船附近,水手刚搭了跳板,清海公便跃上去,轻松借个力,便换了战船。

只见福明楼船的帅旗立刻换下来,而清海公登上的这艘艨冲船上,升起了帅旗,楼船缓缓地又驶离,回到舰队的队伍阵型中。

褚仲旭虽然还不太懂海战指挥之法,但在宫中史学课上已听过多次,这次真的看到在海中行船仍能像在陆上作战般如臂指使,心中对清海公指挥海战的能力也是暗暗咋舌,很确定这次来对了。

 

“臣见过二皇子殿下。”清海公方之翊见到方鉴明跟在褚仲旭身后上了甲板,第一时间先行礼,方鉴明立刻躲开,退到了一边。

“清海公免礼。”褚仲旭恢复了皇子的仪态,“这不待返航,清海公登船而来,可是有什么急事?”

“这次殿下与鉴明同返流觞,寝食难以照应周全,已让臣心中忐忑。这次训练,殿下又落水,更让臣惶恐啊。”清海公作了一个揖。

站在一旁的方鉴明,哪能让亲爹大人承担责任,单膝一跪:“是孩儿做事鲁莽,请爹爹责罚。”

这爷俩一通互通操作,让褚仲旭尴尬的咳嗽起来。

明明是自己要来参加的,明明是自己给船上的士兵添了乱输掉比赛的,明明是自己忘乎所以跳下水的,明明给方鉴明使了眼色别再提这事儿的。

这下子可好,方家老子,方家小子都把这事儿拿捏了自己一把,你说这丢不丢人!

太丢人了。

 

“无妨,无妨,练兵嘛。”褚仲旭清清喉咙,摆了摆手,“起来吧。”

“哎呀,犬子教导无方,臣......”

“无妨,无妨。”

“鉴明谢过殿下。”

“臣,谢殿下袒护犬子。”

......

褚仲旭有点无语,我啥也没说呢!清海公啥意思?这到底是你袒护,还是我袒护?

 

“这个...,”确定了二皇子不会对鉴明如何,清海公心下一松,想起个事儿来。

“殿下,舰队准备返航了,不过这处暑时节,正是您和犬子启程回天启的日子。今日臣想请您,去看看咱们大徵的渔民生活,如何?”清海公爽朗地笑着说道。

“哦,有什么好玩的吗?”褚仲旭看向方鉴明,方鉴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。

清海公向一旁跟着的将官吩咐完,只见这艨冲船桅杆顶上的旗手发出一连串指令,待各船旗手都回复后,帅旗降下来。其他舰船慢慢掉头向港口驶去,而这艘船,则向大海更深处驶去。

 

因福明楼船层高船巨,所以只能在江河或浅海处,有主将压阵督战,再远就不能去。那艨冲船本就是小型的攻防战舰,行动快速,所以一行人选了此船。

清海公也没进船舱,直接带了二皇子和世子站到了船头。

作战训练完成的众兵士,此时也卸了兵甲,武器入库,好似一船的人,变回了渔民百姓,在船上说说笑笑着,整理船上各类物资。

当然,给这几位,留下了足够聊天的空间。

 

“殿下,这几日陆上与海上的演练阵法,排兵布阵的路数,可都熟记于胸了?”没有那份玩笑,清海公正色道。

褚仲旭背负双手,在船头挺拔的站着,“仲旭记下了,谢过清海公。”

方鉴明在一旁听着爹与褚仲旭二人的交谈,露出淡淡微笑。

边疆骚动不断,以退为进,反复试探着大徵的底线。

但暗卫传回的消息,却是疑似藩地的王族有异动,帝修为保险起见,三年换防提前征兵三十万,并派褚仲旭和方鉴明以回乡探亲为由,清海公将一路流觞郡悄悄拨给了方鉴明,将官们的联络方式也都在每晚的会议上拟好,在这几天的训练中,士兵不知有变,但已经被安排好各自任务的将官们,都在配合着计划,反复练习,为勤王暗暗做着准备。

“学问之道,先知而后行,兵法亦然。”清海公继续说道:“殿下与鉴明回宫,也要时常沙盘演练,切莫放松。”

方之翊没有回头,感受着身边这二人的身量,褚仲旭才堪堪与他肩膀齐平,和儿子真真都还是半大的孩子,却有可能要送到阵前去杀敌。

当年鉴明未入宫前,夫妻二人说过要让他过太平盛世,所以连那柏奚之术也只给鉴明讲了些皮毛,拖到现在都还没有教完。

方之翊回头将视线越过两人肩头,看着船上的兵士们,年龄有的比自己还大,拖家带口,只盼挣份军功,衣锦还乡;有的年龄比鉴明还小,怀着对流觞军的崇敬,踏上未知的前程。

战争,谁都不想遇到,可总有些人,为了想得到更多而肆无忌惮。

 

“爹,那是渔船?”

方鉴明的问话,打断了方之翊的沉思,他扭回身,也看到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大小黑影。

“回世子爷,那是咱们郡的渔船,开渔了,大家都想挣鱼王呢!”

船上的士兵兼水手阿彭,兴冲冲地向方鉴明说完,将一面旗子升上桅杆,方鉴明和褚仲旭抬头看。

是流觞方氏的家族旗帜,黑底金边上绣着家族图案,远远便能看到。

方鉴明低头问阿彭:“什么鱼王?”

方之翊一拍方鉴明肩头:“为父乏了,回舱休息一会。你们可以在艨冲上看,也可以坐小艇去那凑热闹。不过,午饭要回本船上吃,下午便送你们回天启了。”

褚仲旭没管清海公到哪儿去,只是仰着头看那风中的烈烈旗帜,一脸羡慕。

 

流觞方氏的旗帜一出,靠近的渔船都会主动行礼,船上虽然是士兵,但也是流觞居民,若碰到相熟的打招呼,官船上和渔船上的,都觉得挺自豪。

“彭仔,俚阿公腿伤好了吗?”

“鱼蛋,俚阿爸欠的酒钱什么时候还啊!”

 沿海一地的方言,褚仲旭是听不太懂的,但那船上船下的欢笑言语中的气氛,他却感受的到。

方鉴明和褚仲旭两人相视而笑应了声,便屏退想跟随的亲信,二人下了战船坐了斥候艇往前去,登上了前面的一艘大渔船,要看抓“鱼王”。

 

流觞军在出海演练前,为了让出浅海区域。休渔期结束的开海庆典一早就完成了,大批渔船出海。

在此时,海域水温依然比较高,鱼群都会停留在海域周围,而且鲜活贝类鱼虾都发育成熟,当地人都会安然享用这大海的馈赠。

 

冲的比较靠前面的渔船,有一艘叫“大金号”,别看船身略有些斑驳,但是在流觞郡最有捕鱼经验的兄弟仨在照料下,每年开海的第一网鱼,“鱼王”十有八九要在他们船上出现。

这方家三兄弟年龄相差都不到二三岁,老辈给起的名字也够那随性,就是“金、银、铜。”

这方大金负责掌舵、大银和大铜负责升降帆,和铺网收线。留在家里的老爹老娘就负责晒晒鱼,织织网,一家人过得很是滋润。

三兄弟都是豪爽的人,看世子爷上了船也不嫌弃他们,还直接喝了两盏船上烧的茶,这仨兄弟也就不跟他客气,专心对付起大渔网了。

 

与行驶中的战船不同,船停在海上捕鱼时,上下颠簸比较剧烈,再加上渔网交驳带着鱼儿翻滚的海腥味,让两人都略感不适。

再加上此时海风裹着咸腥味儿烈烈吹来,褚仲旭突然和方鉴明换了个位置,船中有收上来的大量渔网堆这,这并排的俩人便挤挤挨挨的凑在了一处,方鉴明怕是他晕船难受,回头看他一眼。才发现褚仲旭一只手抓着船边立篷,死撑着胳膊,将身型展到最宽,头发正被逆风往脸前头吹的乱七八糟也不管。

方鉴明一歪头,这才感觉到从褚仲旭咯吱窝那撞过来的一股股海风,吹的人窒息,他才醒得之前一直猛烈吹着自己的海风不是停了,而是都被褚仲旭挡在了身后。

而此时看着大鱼不断拉上船的褚仲旭,发现矮他一头的方鉴明正扭头看自己,周围乱糟糟的叫喊号子的声、呼呼地风声充斥耳边,他怕听不见错过什么,低下头把嘴凑到方鉴明耳朵旁边喊道:“怎么啦?是难受吗?”

方鉴明想了想,摇摇头,笑眯眯的回身,躲在背风又遮阳的影子下,和褚仲旭一起看船舱里丰收的升腾景象。

 

没一会,只见大铜扯着网,突然哇哇叫了两声,三两下从刚上的网里拆出一条使劲扑棱的大鱼,冲着船边看热闹的两人又是摆手,又是作揖。

“是叫咱们过去吗?”褚仲旭又凑过来大声问。

方鉴明点点头,先起来一步,和褚仲旭两人扶着摇晃的船帮,往前舱走去。

跟着大铜进了舱底,不大的空间里,有个钉在舱板上的小桌,四处挂了各类工具,墙边还挂了张布条拼的粗网吊床,虽然这船与战舰比起来显得极为逼仄,但是在渔家来说已经很好了。

舱底连了船尾的小灶,那大铜不待两人跟过来,已经熟练的将刚捉的鱼剔骨刮麟,挖鳃去皮,在砧板上被他片成一片片鱼脍,雪白晶莹的鱼肉铺了小半个菜板。

 

刚才一直被外头吵吵的头疼的褚仲旭,也是看的一愣一愣地。

这宫里膳食都是精巧细致端到他面前,跟着父王围场狩猎倒是见御厨怎么做的那炙肉,可这冰鲜是怎么做的,他也是头一回。

“世子爷,这雉羽是极难得的鱼,不过被捕上来就断了气,是存不住的,平日也没有机会孝敬清海公,这次您能来船上,就尝尝鲜吧。”大铜一脸诚恳献出自己觉得特别宝贝的收获,但又觉得王公贵族啥没见过,啥没吃过,就这一条鱼可能也不见得看得上,就挠挠头,看着对面二人不好意思的憨笑开。

“这...”

还没等褚仲旭说出第二个字,方鉴明胳膊肘就捣了他一把,疼的他嘶嘶吸了两口气,咧嘴揉着胸。

 

方鉴明知道他是觉得渔家船上都是糙汉子,估计不怎么打扫收拾,看起来那砧板也不知上次刷洗是什么时候了,这鱼脍都是生食,吃了能不能行?

褚仲旭在宫中锦衣玉食,出门也是住在官家的驿馆,进出有人伺候,没体会过百姓生活,但是方鉴明有事奔波在外,无人照看的日子都过过,反而没那么讲究。

“雉羽原来长这般样貌。”方鉴明顺手拿过大铜手里的小刀,挑起一块鱼肉就放到了嘴里。

大铜暗道一声,果然世子爷是吃过这种鱼的。

“唔,旭哥尝尝,这可比其他地方吃到的鲜嫩百倍啊。”方鉴明眼前一亮,又挑了一条粉嫩的鱼脍,侧身送到褚仲旭嘴边。

褚仲旭瞬间忘了刚才还嫌这鱼干净不干净,这会子满脑子都是方鉴明送到嘴边的鱼肉好鲜甜啊的感叹。

“阿明,再给一块。”褚仲旭撒了个娇,让大铜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。

 

待二人窝在船舱里吃了半条鱼,才想起来清海公说要他们回大船用饭。

而且两人也有些受不了长时间待在那种环境下,还没等人家收完网,就要返回艨冲主船了。

觉得没照顾好小世子,大金、大银、大铜不停往斥候船上塞鱼和整篓的海鲜,直到舵手兵说船要沉了才罢手。

“大铜,接着!”

待船行出丈余,方鉴明在腰封里摸出个东西,冲着他们吃鱼的船上扔了过去。

大铜眼睛好使,在空中划过一条金线的物件被他一跃抓在手中,大银凑过来看了一眼。

“好家伙,别说送了几筐鱼,这都够买下咱家船了。”

一颗打着流觞族徽印的鱼形金馃子,在大铜的手里直哆嗦,被大银一把按住,才没给抖到水里。

有钱真任性!

 

二人的斥候船回到主船下方系了船缆,等着船上的兵,先把海鲜吊上甲板的空,方鉴明边拍边捋着褚仲旭的后背,边小声告诉褚仲旭,说这是他第一次看海捕,褚仲旭趴在船边干呕着,打死都不信。

“你是晕船,还是什么情况?之前也没见你这么难受啊?”方鉴明左右看看手头也没有水给他漱口,干脆笑话起他来。

此时想起那剖鱼的小案板,褚仲旭又开始吐,那鱼,他是怎么就着方鉴明的手,吃下去的呢?

 

清海公听闻二皇子晕船吐了,估计上了甲板也吃不下饭,清海公干脆下令直接返航。直到褚仲旭双脚踩到了陆地上,才觉得自己活过来。

咬牙坚持着返回清海公府,褚仲旭就躺在方鉴明的床上起不来了,睁开眼就觉得床架房梁都在转,又被方鉴明好一通笑。

直到前院传饭了褚仲旭还说坐不起来,方鉴明就有点担心了,摸摸他额头,又喂了杯茶也不见好,这下干脆要去请大夫了,才被褚仲旭拉住。

 

“旭哥,你这样子,下午可怎么走啊?”方鉴明叉着腰看着在床上腻歪的褚仲旭。

“打死我都不坐船!再大的官船也不坐!”方鉴明揉着额头嘟囔,一歪头又滚到方鉴明的床中间。

这床上的被褥和枕头,都泛着那股他最喜欢的淡然的冷香,特别的好闻,褚仲旭刚下船那会的难受劲,从这床上躺了一会后,不知是不是这香气的缘故,他早就不难受了,就是赖着不想动。

“那也得吃饭啊。”方鉴明叹了口气。

“把饭传到这行吗?”褚仲旭小声的说。

方鉴明家教极严,在清海公府都是要按着家中规矩行事,这在自己房中吃饭,还真没有过。

“那我去请示一下爹爹吧。”

 

过了片刻,褚仲旭看着方鉴明推门进来,后面小厮提着食盒。

“真的给送了进来!”褚仲旭心里乐开了花,真想在床上踢踢被子蹬蹬腿,可没敢。

他翻个身,看着方鉴明把自己书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,腾了空,然后食盒里的吃食摆满了一桌子,才抬头瞥他。

“旭哥,下床净手,吃饭了。”

“我头晕。”

“真晕?”

“啊!这还能骗你不成!”

“那旭哥躺着休息,我自己吃了。”

“嗯?”

褚仲旭听着方鉴明说话味儿不对,他眼珠一转,半抬起身子偷偷往书房瞄。

“别装了,抓紧下来吃饭!”

方鉴明将一碗麦仁蒸腊肉饭“噹”地一声放到了桌上。

 

听到这儿,褚仲旭哪还能不明白,麻溜的穿了鞋,来书房坐了他对面。

“什么时候发现的呀?”他瞧着方鉴明的脸色问道。

“净手去。”方鉴明不理他。

待褚仲旭净手回来刚坐下,方鉴明给他碗里,夹了两块月牙肉。

“快吃吧。”说完,方鉴明自己埋头吃起来。

看着这亮晶晶的月牙肉,褚仲旭知道,一条鱼身上,最好吃的就是鳃盖后面这丁点儿的月牙肉,而且,一条鱼统共就这两块。

“你也吃。”褚仲旭又朝方鉴明碗里夹回去一块,也埋头造饭。

方鉴明抬头看看他,欣然把鱼肉拨到嘴里,细细嚼了起来。

 

这宫中教养和府中的规矩,让二人吃饭能做到食不言,可私下只有二人吃饭时,褚仲旭又会漠视这些,总逗引着方鉴明说话。

“这扇贝真大,比宫里吃的新鲜多了。”褚仲旭吃个菜就要点评一下。

“在宫里你吃的是瑶柱,跟这个不是一回事。”方鉴明夹了口菜,“这是用热水喷了,半熟的时候去了盖子,加了花雕和秋油在炭上烤的。”

“唔,我说怎么这么好吃。”褚仲旭又给方鉴明剥了两个递到碗里。

“不止是做法,重要的是新鲜。金城宫的鲜货,再鲜也是冰冻后,车马急送回去,哪里能和现捞的海货比。”

“嗯,你说得对。”褚仲旭大快朵颐,点头应和。

“旭哥,是不想家母尴尬吧?”方鉴明突然问道。

“嗯,”褚仲旭手里抓着大虾正和虾壳较劲,只下意识地嗯了声,然后一抬眼看着方鉴明,手里也停下了,“嗯?”

 

方鉴明白了他一眼,把他手里如掌大的海虾拿过去,双手各两指捏了一处关节,只咔嚓一扭,虾壳便应声脱落。

“你说不舒服,要在我房里吃,是因为和皇子一起吃饭规矩太多,你怕我娘他们会不自在是吧。”方鉴明把虾肉塞回褚仲旭手里,拿布巾擦了擦手。

“那什么...”褚仲旭手里的大虾肉差点滑走,他赶紧双手扣住,塞在嘴里,含糊地说:“哈哈,当然是咱私下吃饭痛快嘛。”

嘴硬......

方鉴明又不愿搭理他了,后面的虾壳,自己剥去吧!

 

之前回清海公府时,褚仲旭已经明确表态,头晕、恶心!回天启城绝对绝对不坐船了,这打乱了全程安排。

吃饭的工夫,二皇子的小跟班和随行暗卫,立刻调整了一条返程陆路,清海公又调了两名家将护卫,甚至还安排了府上的车马供褚仲旭休息,方鉴明就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,褚仲旭觉得闹的差不多了,也就偃旗息鼓,接受了安排。

直到在马车里,“头晕”的褚仲旭,正赖在从方鉴明床榻硬搬来的被褥上不肯坐好,侧身又抓了一把枣子葡萄干,而车头板桌上的糯米芝麻酥,只剩了小半碟。

被挤在一边不愿和他同躺的方鉴明,实在忍不住的对他说了句话。

“旭哥,人原来可以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。”

“好说,好说,鉴明,我渴。”

“给你水囊。”

“阿明,我想喝茶。”

“那把这盅银耳百合汤喝了吧。”

“好烫!”

“我都调了蜂蜜的,哪儿烫了!”

“明哥儿,你给我吹吹。”

“旭哥,下车骑马去吧!”

“我不!”

驾车的跟班,含着泪捂住了耳朵......

 

一声鹰啸掠过山海,那悠然稻田秋景中,那架马车沿途留下的暖香,烫红了枫叶,熏醉了山水。

可车里的人却明白,

这人间烟火,才最是烫人。

 

----处暑 完结----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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