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斛珠夫人】清海遗录--浮生香 （一）
惊蛰有三候，一桃二梨三蔷薇。
春雷始动，淅淅沥沥的雨从迷蒙到瓢泼，把满树的粉红打了个零落，却转瞬又收了神通，天上阴郁的云被风吹得一干二净，只剩下一地的水洼透着丝丝寒意还留在这个湿冷的午后。
宫靴踩过水洼微微溅湿了鞋面，脚底沾起的花瓣又覆碾成泥，“世子爷，您到底在哪儿呢？您再不出来，奴才可就要掉脑袋了呀！”急糟糟又小声的呼喊，顺着宫城内墙回荡，差点惊动羽林侍卫。
两个看起来也是半大小子的内官，从御道跑到甬道，从东城跑到西城，能找的地方找遍了，已经跑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见到要找的人，俩人也顾不得地上有尘有水，一屁股坐在昭明宫旁边的石条上，小声的哭了起来。
“你快下来吧！再不回去，陈哨子要打你屁股了！”
“谅他跑完皇城也找不到我！再说了，他敢！”
“那你也快点下来吧，我仰头看你折腾半晌了，这脖子都快折了！”
“你还要不要霁风香露了？”
“要，要，要！”
“接着！”
“哎呦小爷！你可给我踩稳了！你掉下来就什么露都没啦！”
“小点声！”
隐隐约约地说话声，从昭明宫内里似有似无的传出来，两个内官激灵一下站了起来，抹了一把哭花的脸，悄悄凑到昭明宫的门口，发现门栓被拨开，大门敞着一条缝儿，俩人感觉声音耳熟，就壮着胆子进了这无人看守的院墙。
昭明宫在景运门之外，属于内宫偏西侧的位置，再往外城走，经官道就通甘宁，集水，再过二十一镇，就到西平港了。昭明宫原是帝修三皇子叔昀的住所，只因三皇子年幼夭折，有传说此处是白虎位，煞气太重，这里就再没有安排任何人住进来了，整个幽静清雅的昭明宫，就这样遗世独立的淡出人们的视野。
和南宫不同，据说皇妃薨后帝修来过几次，不忍荒废，就每月安排值守宫人来打扫一二，虽然没人住，倒是每处都干干净净，小桥流水明月千里，似是个避世的好地方。
三皇子的母妃是南国皇室，为了让这位妃子开心，依着昭明宫的地势，设了亭台水榭尽是本国风情，正殿前方一片白池石子说是从萨弗国进贡而来的天然水炎石，取自极寒之地，水下却有几处地热泉，泉眼终年不封，所以这石子即使放在户外，仍有冬暖夏凉的养生功效，院中那棵霁风树的与众不同，说不定也与此有关。
可讽刺的是，三皇子出生第二年就因病夭折了，皇妃悲恸过度不出三个月也跟着去了，帝修差点叫人砍了院子里的树，还是二皇子褚仲旭求情拦了下来，后来被方鉴明笑说：“庭有霁风树，旭哥挽之，明亦喜之，今已亭亭如盖矣，犹如神佑。”
“还不是为了你！”褚仲旭回了话。
“嗯，旭哥以后再也别想从我这拿走一根香。”方鉴明白了他一眼。
“......对不起。”褚仲旭说好话。
“没志气。”方鉴明白了他第二眼。
“......”
两个内官在回廊中穿行时，已然看得到不远处庭院中间近三丈高的大树上白光灼灼，人人都知，这自然万物都有生发枯荣，可这霁风树真的像有神灵庇佑，犹如脱离尘世般四季都是满树的繁花，只是这四季里，花香是有些微不同的。
此时这霁风树的主枝干上，正有个身影折了花枝往下抛。枝丫参差看不清，两个内官仅凭看身手也猜得到那是谁了，疾速奔过去，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。
“世子爷，世子爷啊！”
“喊什么！把世子爷吓失手摔了！砍了你们！”
内官听闻差点没被口水噎住，确定了刚才模糊听到的一定是二人的对话，等看清树下另一边站着一位是谁：“二....二皇子殿下。”内官们脑袋磕到地上，身若筛糠，不禁暗叫倒霉：“这两位爷凑一块，准没好事”。
昭明宫有宫人按时洒扫，虽废不荒，月余前霁风树钻了新的枝子，花苞在寒风中鼓了半个月，终于在月中开了花，圣雪如云。春季开了新花，便有开败的花次第落下，如这世间浮生更迭，落不下根的飘零，花瓣就似母亲当年的泪，落在手中滑入土里，变成春泥再护花，岁月循环不休。
虬枝间靠着主枝的人，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削过一根霁风花树枝，枝条应声落入手中，花瓣只微微一颤，里面还攒着被雨水搅了的花蕊，湿漉漉的贴在花瓣上早已没了俏挺的模样。拿着树枝仔细看，枝干上有两三个小孔，孔中似有白色物体蠕动，也自孔中散发出丝丝异香。
“就是这个味儿，可找到你了。”确认完，举着树枝的人双腿撑在两根粗壮的树枝间，弯腰向下看：“旭哥，接着！”说完松手，这枝条径直下落而去。
此时二皇子褚仲旭正教训内官，听到树上的人喊他，正仰起头站在树下接着上面扔过来的花枝，一把攥住枝干还没等炫耀，手中枝条上花瓣里接着的雨水都被他一把震落，洒了褚仲旭脸上身上，星星点点。
“噗！噗！噗！”褚仲旭抹了抹脸，皱着眉头喊：“方鉴明你抓紧下来，这活我不干了！”
霁风树上的人借着参差树干腾挪几落，然后一纵身，带着呼啸风声落到地上，两手轻触地面就一个蹲起弹跳站直了身子，衣不沾灰。眼前这人十三四的年纪已经窜足了个儿，对领黑边镶金线一袭紧袖青衫过膝，小提花绸裤裹在羊皮朝靴里。近看束发长衫尽显的身材修长，远观从里到外却透着一股子桀骜的气息。
“旭哥别吓唬他们，爬树摔下来多丢人，我可没那么不济！”树上跳下来的，正是清海公大世子方鉴明，拍了拍两只手上的草木屑，一手把耳侧的一缕头发甩到身后：“你俩还真找得到我，比陈哨子能耐了，都起来吧。”
方鉴明让两个内官站起来，自己却凑到二皇子褚仲旭的身边，星目扫了一圈周围，嘬了嘬牙花子：“啧啧啧，我说旭哥啊，掉到地上的霁风花不能用都浪费了，你这水平不太行啊！”
二皇子没发话，两个内官趴在地上没敢起身，耳朵也当做没听见。
“什么不行？你说谁不行！你满都城打听打听，二哥哥我是不是最行的人！明明是你拿的盒子太小。”褚仲旭年龄比方鉴明大三岁，不过无论怎么长，个子永远只比方鉴明高大半头而已，长得瘦长脸型，俊朗的外形，目光如炬，就是这张嘴总是爱拿别人开开玩笑，连太子都有些无语，还曾经因为冲撞了师父被帝修罚过跪。
“你行你自己去天晟阁斗香吧。”方鉴明敲了敲褚仲旭手里端着的提盒，一抱拳：“小弟爱莫能助，就不奉陪了，阿拓、阿齐走了。”说完背了双手，闲庭信步的向门口走去，弄的两个内官看着站在原地狠狠咬牙的二皇子，跟也不是，不跟也不是。
“哎！哎！哎！臭小子敢威胁我！你俩给我拿着！”高大的二皇子，手里端着攒花玳瑁双提盒，里面盛满了带着天露之水的霁风花瓣、花枝，这画风实在太违和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，打了个哆嗦，把提盒往内官的手里一塞，迈开长腿也去追方鉴明。
阿拓和阿齐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，从地上爬起来，顾不得鞋裤都沾了泥水，捧着提盒去追主子们，有二皇子护着，至于都尉陈哨子能不能找到世子，那就看他造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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