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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伟霆【斛珠夫人】清海遗录--四季平安·雨水



雨水有三候:

一候獭祭鱼,二候鸿雁来,三候草木萌动。

 

二皇子在清海公府过春节,初四晚上迎财神,接五路,褚仲旭拉着方鉴明府里府外的瞧热闹,闹腾半宿实在累了,干脆赖在方鉴明卧房睡下。

还没睡多一会儿,就被爆竹声又吵醒了。

“哎呦怎么这个时辰又开始放炮?”褚仲旭撩起被子蒙住头,往方鉴明后背钻。

方鉴明被挤得不行,朝后蹬了他一脚。

“谁让旭哥昨晚闹的睡这么晚。”见褚仲旭被踹了一脚也没吱声,方鉴明暗笑。

“破五这日一早,街上铺面都要开市,谁家爆竹响的早,声音大,今年的财运就最旺,这要财神保佑一年,大家自然都要争一争的。”方鉴明转个身,给只露着俩眼珠的褚仲旭解释。

“宫里就没这么闹腾。”褚仲旭用被子捂着耳朵皱眉说道。

“宫里也是要祭拜五路神啊,只是旭哥睡得死,听不到罢了。”方鉴明在床榻上坐起来,去拿夹袍。

 

“再陪我躺一会。”褚仲旭甩开裹着的被子,拽住方鉴明。

“不睡了,快起来吃大角子去。”方鉴明从褚仲旭手里扯回袖子。

“又没肉,吃不了几个。鉴明,我今天要回了,你再陪我躺一会吧。以后,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这样聊天了。”褚仲旭趁着方鉴明一愣神,一把把他又拽倒在床榻上。

“什么没机会?”方鉴明忽闪着漆黑的眼珠,盯着一侧的人问。

“立春大社,父王要为我赐封号开府了。”褚仲旭枕着一条胳膊,另一只手指向房顶。

方鉴明一乐,“恭喜旭哥,啊不...恭喜王爷啊!”看着褚仲旭一脸苦相,略一思索便明白,日后他在宫内太子身边,与褚仲旭确实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了,不禁情绪也低落下来。

“我要当王爷了,你给我预备什么贺礼?”褚仲旭自小就不愿看方鉴明不开心,见他这般模样,有些后悔把这些事先告诉他,赶紧岔开话题。

“旭哥想要什么?”方鉴明还没回过神,下意识的问,就像平日里对褚仲旭,他想要的,一定是自己能给的。

褚仲旭眼珠转了转,“制一款香吧,就属于我自己的。”

“嗯。”方鉴明郑重地点头应下。

“那我先回,你一定要赶上我的册封大典。”褚仲旭起身盘腿坐着,等着回答。

“定不辱命。”方鉴明爬起来,跪坐在床榻上,认认真真地向褚仲旭拱手行礼。

两人相互看着,突然都笑起来,可这笑里不止有春风得意,带着曾经的岁月,还有一丝怅然。

 

吃完了象征新年新开始的素馅大角子,清海公方之翊亲自送二皇子褚仲旭离开公府,直至未时三刻才回来。

“叫鉴明到书房来。”清海公吩咐道。

随行的护卫应了声,立刻闪身去了后院。

方鉴明正在认真为褚仲旭挑选香料,听到父亲召唤,寻思片刻,净了手直奔书房。

“爹,您叫我。”

护卫带上门,方鉴明才上前,对一直在桌案前写着什么的方之翊行礼。

“鉴明,带此印信,速到崂艾山与张钧汇合。”此时方之翊面容上满是冷峻肃然的神情。

方鉴明看着桌案上的信纸与父亲的随身信物,顿时如坠冰窟。

 

大徵多年无战事,大部分流觞军在封地已归桑田,每年农闲时轮值操练,不至于让这些解甲兵士真的变成农民。

清海公为保证战力,又不能让其他皇族忌惮。早在崂艾山中设有隐秘的营地,那里一直留守轮岗有百余人,皆为流觞军中高层将士,由副将张钧暗中安排轮换。

这些人或明或暗,都曾配合褚仲旭与方鉴明演练过多次陆战海战的指挥对战演习,各类口令烂熟于心。

对上,只听流觞将帅指令;

对下,完成排兵布阵下达。

无论发生什么紧急情况,这些中高层将领回归队伍后,将在流觞军中起到决定性作用。

流觞军本是大徵帝王暗藏的剑,一旦要启用这个营地,就说明现在的朝堂已是风雨欲来。

这风雨是什么?褚仲旭刚刚才离开流觞返回帝都,会不会有危险?

“仪王?”方鉴明心思急转,突地眉毛一挑,嘴里吐出两个字。

方之翊从把印信推到方鉴明面前,就一直在观察他的每个举动,听得儿子快速分析出关键所在,心中即是骄傲又是沉重。

曾与夫人笃定地说要给儿子一个盛世,却不想仪王贼心不死,冒着风险寻了由头去往帝都。二皇子出宫是否会引起仪王猜疑?暗卫在其中是否起到作用?在暗处,还有什么,是他没有想到的?派儿子汇合张钧备战,是不是明智之举?

方之翊脑海中推演着几条方案,做着最后的衡量,而他最大的胜算,就是与帝王家不被人知的秘辛,拿命换来的信任,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离间的。

 

方之翊站起身,绕过桌案走到方鉴明跟前,“鉴明已长大,能独当一面了,为父很是欣慰。现在还未收到具体的消息,但来者不善,我们还要早做准备。”说完拍了拍他肩膀,将信物放到方鉴明手中。

方鉴明还没说话,书房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,只见孟云汐急匆匆迈步进来,“公爷!”

“夫人来啦,今晚多烧几个菜,我和儿子要喝几杯。”方之翊见孟云汐进来,连忙迎上去,握住了她冰凉的手。

孟云汐知道近几日清海公日日白昼出门,入夜才回府,那满眼疲惫的神情,也大概猜到些什么。

只是没想到二皇子刚返程,儿子就被叫到书房,她内心还是有些慌的。追来进门就看到儿子手里拿着的信物,心下了然,直到方之翊握住自己的手,瞬间就冰凉僵硬的指尖,才慢慢被捂回些温度。

 

“娘亲,父亲是派我去张副将那查看一下训练的情况,过几日无事,我便回来了。”方鉴明摸起桌上的信函揣入怀中,转身笑着走过来,挽住孟云汐的胳膊说,“今年的圆子,我咸口甜口都要吃,元宵灯我还没扎完,让方卢先帮我把纸裁好。”

“明哥儿...”孟云汐还想说话。

“娘亲,我答应了旭哥,要给他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,恭贺他出宫开府,香方我还在改,回头您也给我看看。他这人太挑剔,我一定得让他心服口服。”

孟云汐紧紧夹着方鉴明的胳膊,握上他的手时,才发现两人的手,都有些凉。

 

想起去年准备的“探茧”,铺了那一桌的各色纸签,每人抽走一张,都是相互笑闹着调侃纸签上的官职,做不得数。

明哥儿没回来,唯留下的那一份,打开看得叫夫妻二人心惊。

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,被方之翊在手心里捻成齑粉。

难道,这是绕不过去的命吗?

 

这春日里,雨水将至,不应是草木生发,万物萌动之时吗?不应是春暖花开之时吗?

为何,仍要破坚冰?

 

正月十五,流觞郡灯火流连,各色的灯映红了妇人的脸,照亮了孩童的眼。

清海公府里的晚宴做了各色圆子,却都等放冷了也没吃几颗,又都端回了厨房。

公府里也无灯可看,管家看着方家主母抹着眼泪,把给小世子备好做灯的彩纸与灯骨收入盒子。

此时方鉴明不在府中,也不在宫中,他在崂艾山的山窝里,与众将领将各种阵法一遍遍的不断推演着,等着公府,或宫中传来的消息。

 

孟云汐心口一直萦绕着一丝不安,干脆去了迦宁寺。

就像当年送五岁的明哥儿入宫后一样,这次虽然猜到夫君与帝都那位做了什么安排,但心中的不舍还是让她有些气郁,依旧没让方之翊陪。

虽然方远、方达两位大师父都不在寺内,但因为清海公府的诸位与寺内僧众相熟,反而没这么客套,把方氏夫人迎到后院的寮房安顿下,就由着贴身的莹儿照应了。

莹儿小心翼翼地开解了半天,见夫人默不作声的抄经念佛,也就和平日一样,径自去准备些茶点,只等夫人召唤。

 

“莹儿。”孟云汐念罢经文,准备吃几口点心,就打道回府。

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,可莹儿没有进来,冷风吹得孟云汐陡然心头一紧,慢慢回头。

“问夫人安。”阴恻暗沉的粗哑声线,让着夜来得更快。

天色渐暗的门口,站着一身穿灰布袍的中年男子,一顶毡帽扣在头上,瘦削的脸上留了大胡子,让人根本看不清面容。

“我的侍女呢?”孟云汐起身站在原处,冷声问道。

“还没死。”那人微微躬身回道。

孟云汐暗自松口气,此人还搞不清来路,问些其他的也不会正面回话,没有直接对自己动手,说明还是奔着其他目的,此时重点是确保身边人的安全,第一时间送信。

“夫人切勿多虑,但旁的也别多想,我说还没死,也就是留下你那侍女半条命罢了。”那人抬脚,正看到孟云汐手里多了把短刃,堪堪又收回脚,仍站在门外。

“时候也不早了,小的送夫人回府吧。”那人微微抬了头,看向孟云汐。

孟云汐一直盯着对方,此时抬起头,她看到在帽檐下那人的眼角一道疤直至耳廓。

 

这人她没见过,口音也是官腔,听不出什么端倪,无法判断主使是谁。但刚才一句话,她就知道自己被盯上,成了与公府交涉的筹码。

“我有自己的马车,我的...”孟云汐还没说完,就看着两个人抬着昏迷不醒的莹儿,将她扔到后院角落里一辆马车上。

“你们想干什么!”孟云汐握着短刃的手举起,正对着那灰衣人。

“夫人的马车,恐怕回不去公府了,为了世子安危,您还是随我们一同走吧。”那人低头做出请的姿势后,便不再动。

侍卫无踪迹,莹儿昏迷,明哥儿早已离开公府多日,怎么还扯上了他的安危?

孟云汐深吸一口气,挺身迈步走出寮房,一跃上了马车。短短几步路,却走的毫无畏惧,浑身散发出的气势,看得身后那灰衣人眉眼微皱。

他先向四周扫了一圈,略一侧头,旁边凑上来一短须黑面的壮实男子。

“清理干净。”那灰衣人说完,头也不回的跟上载着孟云汐的马车而去。

剩下的六人对望一眼,默默隐身散入寺中。

未待马车驶出多远,孟云汐便在车帘隐隐中,看见半山上火光冲天。

“天道轮回,你们要造报应的!”孟云汐怀里抱着双眸紧闭的莹儿,眼里涌出泪光,而车内似有似无的一股香气,让她心口一窒。

 

迦宁寺山上发生了什么,流觞郡内此时还一无所知,这辆青布马车来到公府门前时,除了管家在门口候着,一切都如孟云汐出门时一样,安静恬淡。

“夫人回来啦。”管家在门口喊了声,朝着车前走去。

孟云汐听到管家直接在门口说话,就明白自己身边没有现身的暗卫,已经提前回来报信了。

“站住!”车里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,管家立刻停住脚步,凝神盯着车帘方向。

“夫人身体微恙,还请公爷移步,接接夫人吧。”车里又是那男子说话。

“那也请阁下,进府一叙吧。”身穿清雅儒衫的清海公,正迈步朝马车走来。

孟云汐忽地听到这朗声入耳,心头一热,竟好似一下回到十几年前,与夫君游走四海时的心境。

那时两人新婚,她还不知柏奚一事,一个异姓闲散王爷,一个东海爽直千金,真的万事不惧,携手做了几年神仙眷侣,直到方之翊坦诚了柏奚一事,两人才重回流觞。

“不敢劳烦公爷接,我好得很。”孟云汐声调里带着疏离,让方之翊停了脚步。

只见孟云汐一掀帘子从车边款款而下,接着从车辕边半扶半抱的把略有清醒的莹儿拉了下来,搭在肩上,绕开方之翊往府里走去。

方之翊抬脚追过去,让在后面一直抱胸看戏的灰衣人冷哼一声,忽而瞥见一旁还停了一辆马车,车架一角挂着的灯笼,将绛紫绸面带暗纹的车帘照地清清楚楚,他急忙躬身跑了过去。

“爷,妥了。”这车里的人,他一共见过三次,他知道是谁。

“嗯。”那车上传来沉闷地一声后,接着下来一个身穿大氅,将修长身材与面容都裹得严严实实人,随那灰衣人一起进入了清海公府。

 

这边才刚进了院子,眼看清醒的莹儿身子一抖,噗嗤一口血喷出,便萎在了孟云汐怀中。

“莹儿!”孟云汐搭脉一探,神色便暗淡下去。

这跟她一起长大,情如姐妹的人,连再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,像一阵风,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。

这些人的狠厉、果决,竟也带着一股决心,让孟云汐没有转圜的余地,更别说让她有时间研究马车上闻到的香气,是什么毒了。

“夫人!”方之翊看到莹儿喷出的那口黑血,心已经沉到深渊,两人在迦宁寺同进出,一人已经毒发,另外一人怎么可能无恙?刚才冷声躲着自己,就是怕自己靠近那马车,也遭同样的暗算。

“你别过来,我还好。”孟云汐站直身子,虽然看着灰衣人,但话仍是说给方之翊听的。

这么多年了,对于调香和解毒的能力,方之翊相信她。

 

“清海公,时间不多了,想保住夫人的命,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正事吧。”灰衣人从廊下往前走了两步,站在月色下。

清海公方之翊与孟云汐对视一眼,是无尽的爱与信任。

他一挥手拧身去书房,方家的侍卫都撤出院子,守在外面。暗卫更是一动不动,只等清海公一声令下,拼死也要保住二人。

这灰衣人,才带着身后的五人,往书房走去。

偌大的院子里,只剩孟云汐颓然坐在游廊边,看着静静躺在院中,莹儿那不瞑目的身体。

闭目感应这身体变化,虽然不会因为近身就沾染毒素,但这毒,她很难解......

 

方之翊背手立在房中,那灰衣人手中举起一个檀木盒,轻轻送到那披着大氅之人的手中,那人抬脚迈入房中时,方之翊眉头一皱,就看那灰衣人轻轻关了房门,跟来的五人全部守在了外面。

静谧的房间内,除了桌案上燃着一炉香之外,再无一丝声音。

片刻后,方之翊抱拳叉手向那人行礼。

“不知仪王殿下驾到,有失远迎。”

那人浑身一僵,而后哈哈大笑着掀起帽檐,露出面容赫然是仪王。

“怎么猜出是本王的?”仪王纳闷的问道,他已经够隐蔽了。

“您的鞋,也该换一换的。”方之翊垂手站立,话里带着笑意,脸上却一片冷然。

仪王恍然,这鞋面的锦缎看似低调,寻常人看不出,可清海公哪能认不出呢。

仪王低头笑笑,越过方之翊身边,将那檀木盒子笃地一声放在了桌案之上。

清脆的声音让方之翊想起刚才见到孟云汐脸颊边那不寻常的潮红,此时身体如何?他不清楚。

 

“不知殿下深夜来访,所为何事?”方之翊静下心神。

“开门见山的说吧。”仪王做到了方之翊的位置上,翻了翻眼前的书卷。

“方氏所中之毒,非大徵之医可解。我只要你做一件事,事成之后,解药自然奉上。那侍女你也看到了,这毒,发作的快慢,可不是你说了算。”

仪王与方之翊两人眼神对视,仪王突然笑笑,先撤了目光。

“殿下在封地衣食无忧,舒心的过日子不好吗?”方之翊负手而立。

“什么叫舒心?”仪王眯起眼睛,他想起哥哥坐的那龙椅,同样的血脉,他也想从最高的大殿上,看着群臣跪拜,那才叫舒心。

可这话能和谁讲?

讲不出,求不得,怎么舒心!

“这毒叫解语,也许能解开炼制的秘药药方,但更痛苦的是,在死之前,却找不到解药。”仪王啧啧出声,“清海公与夫人恩爱之情,天下皆知,若世人知你不肯为夫人求的解药,又会怎么评价你呀。”

“你想要什么?”方之翊攥紧的拳头藏在袖中。

“解...柏..奚!”仪王盯着方之翊的眼睛,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三个字。

 

仪王看着方之翊瞬间苍白的脸色,狂肆地大笑起来。

“你...你怎么?”方之翊脑海中连过了几个名字,他不相信宫里会走漏此等绝密的消息,那就是宫中有探子,站在帝修身边的探子。

“所以,清海公,识时务者为俊杰!”仪王打断他的话站起身,眼里射出精光,“只要你肯帮我,江山有你一份。”

“狼子野心!”方之翊手已经摸到腰间的软剑暗扣上时,门口传来孟云汐的轻咳声。

门打开,孟云汐莲步轻移,与方之翊站到一处,她握住方之翊的手有些抖,但问话依旧有力,“你能许我家夫君什么好处,说的清楚些。”

“还是夫人有远见啊!”仪王收敛了刚才的神色,缓声说,“哥哥贪恋服食仙丹神药,身体早已亏空,侄儿年幼还需历练,我这当叔叔的,如何忍心不帮一把。”

“仅你一人,还能呼风唤雨不成?”方之翊也省了称呼,扶着孟云汐说道,“你也没诚意,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威胁于我,这可是搭上身家性命的事,蹚浑水,总要有鱼吃才行,先把解药给我。”

方之翊上前一步猛地扣住药盒,将里面的药丸递给了孟云汐,孟云汐也没急着吃,而是站在那处研究着。方之翊将她护在身后,眼神凌厉地瞪着仪王。

仪王不动,搓了搓手笑了,“公爷莫急,这毒药性烈,解药也不是吃一次就行的呀,让夫人看看,本王说的是与不是。”

“卑鄙!”方之翊一握拳,那檀木盒子被捏的稀碎。

仪王脸色也一变,这清海公的武功是一等一,若不是他养的那些死士先拿住了对方的软肋,自己这一遭釜底抽薪,也是够凶险的。

可富贵,不都是险中求吗......

 

“若这解药还不能打动公爷的心,我只好再忍痛送份礼,相信两位一定会喜欢。”仪王一咬牙,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,抛向清海公。

还未见方之翊如何动作,他腰间的软剑已经抽出,叮的一声斩在那锦囊上,跌落的锦囊被刺破,一个物件顺势从那破口处掉了出来。

“明哥儿的玉牌!”孟云汐只一眼便看清,昏倒在方之翊怀中。

“公爷可看清了,这是谁的东西。”仪王看方之翊握着孟云汐的手,知道他在运气为夫人梳理经络,就想雪上加霜再多刺激一下,于是压着嗓音又问一遍。

 

其实说来也巧,来流觞的路上,听消息知道方鉴明的随侍方卢,不知怎得惹怒清海公,被打了一顿,大年下的被赶到近郊的庄子上去了。

世子身边换了照顾的人,还没摸清世子的脾性,这玉牌就是趁方鉴明沐浴时,被长期潜藏在府中的侍从,抓住机会摸出去送到仪王手中,并告知了玉牌的来历。

而方鉴明那几日都在准备去崂艾山的事,方卢也不在身边,吃穿用度更是不上心,沐浴完的次日便出发了,还以为玉牌落在府中。

仪王得了玉牌很是惊喜,来时只知道方鉴明出了府,以为他去追回帝都的二皇子,便派人沿途拦截抓捕,虽然还未找到人,但用这玉牌诈一诈清海公,也许有奇效,所以刚才咬牙拿了出来。

不管方鉴明现在何处,就这时机来看,他赌对了。

 

方之翊不接话,沉下心思先为孟云汐将紊乱的气息调匀,待她在怀中渐渐清醒之际,仔细思量这些事件前后关系。

那玉牌是鉴明出生时,两人亲手系在他襁褓之上的,绝对不会认错。若说因在外遗失,被仪王捡去利用是绝无可能。

那么就是其他原因:

一是鉴明出了危险,玉牌自身上被搜出,夺来威胁他们,但是鉴明已去崂艾山多日,如果有危险,他们早就会接到暗卫的消息。

二是崂艾山上的那些将领中,有人能近身接触到鉴明,取了他的玉牌,那更不可能,千挑万选的忠良,若出了这岔子,那所有的计划全盘覆灭。

三是这仪王只是得了玉牌,但鉴明无事,否则他想要自己解开柏奚一事,就不会只拿出这些手段了。

眼下的境遇,方之翊内心更相信是第三种推断。

此时虽然恨极了仪王伤了妻子,但又庆幸儿子不在府中。

 

“你怎么知道柏奚一事?”方之翊抬眸盯着仪王问。

“我也是王族!”仪王心脏好似被打了一记重锤,他突然冲着方之翊大声叫道,仿佛只有这般高的声音,才能肯定自己。

为什么他有的哥哥都有?

为什么他没有的,只有哥哥有?

他也是父王的孩儿啊......

曾经的岁月被血淋淋揭起,染上仪王的双眸。他不愿再等,从藩地来帝都,从帝都来流觞。

这盘棋,他要收官了。

 

“此举必灭九族!”方之翊也拔高了声音,“于我流觞有何好处?”

“清海公!方家世世代代都是为褚家效忠,我说了,我也是王族,你助我有功,我不会亏待你的。”仪王说着有抬手指向门外,“可你若不肯,不用等什么圣旨,现在就能灭个干净。”那灰衣人影子在烛火中晃了晃,如同鬼魅。

“仪王殿下...”孟云汐在方之翊怀中低声说道,“你可保我儿无恙?”

“夫人此言差矣,何止世子,只待你们助我登上紫宸殿,方家满门都是功臣!”仪王往前快走两步,弯着腰对孟云汐说话的语调,诚恳至极。

“我儿在哪儿,让他来与我相见。”孟云汐坐直身子,隐隐压着浑身的疼痛。

仪王脸上夸张的笑突然僵住,然后站直了身子,“只要清海公解了柏奚,世子我自会送回。”

“求求你,救明哥儿......噗...”

方之翊只听孟云汐说完这几个字,喷出一口血,重重摔在他怀中。

 

......

 

当喜太医被软轿抬到帝修卧榻前时,前面跪着的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,都被太子打了一遍,帽歪衣乱的已是轻的,离他最近的一位,脸上都被打出血来。

“李简外殿听传,你们都出去吧。”喜太医颤颤巍巍向太子行了礼,坐到帝修榻旁的矮凳上发了话。

哗啦啦所有的太医全跑没影了,只留下李简,整了整衣服,拎着药箱去了外殿。

“喜太医,本王全靠您这圣手了呀!”太子看着龙榻上的人,再看看奔出去的众人,内心的温度好像也被带走一般。

帝修此时脸色灰败,口不能言的他听到喜太医说话声,伸出形如枯槁的一双手向空中,似乎想抓住什么,可牵动了上半身,那如破风箱一样的前胸,又斯哈斯哈露着气的呼扇起来,从嗓子眼挤出一叠声的咕噜声。

这是......

喜太医一看这情形,内心便知帝修是被解了柏奚,且被柏奚之法反噬,已经救无可救了。

只是不知清海公现在是什么情况。

 

“老臣该死,请殿下节哀。”喜太医扶着床榻,直接跪下,伏身向太子请罪。

“太...太医,您还没给父王诊脉呢呀!”太子刚才被穆德庆请过来,只道近日一直卧床的父王又有什么不适,赶紧过来探望。

没想到早上请安时气色尚可的父王,这时陡然变得如此可怖,把他吓了个六神无主。

刚才一众太医吞吞吐吐的模样,让他实在没忍住,动手打了一个遍。

等喜太医来时,他还有着一线希望,无奈喜太医这一磕头,他终是断了所有奢望。

“级...极...”

帝修的嘴角越聚越多的白沫中,慢慢带了血色。

“父王,您要说什么?”太子咕咚一声跪在榻前,哭着握住帝修支棱在半空的手,那如枯枝般的手却比他想象的有力的多,竟一把钳住他的手腕,如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。

喜太医起身从药箱里摸出一根金针,猛地刺入帝修神庭穴。

帝修瞬间双目圆睁,从嘴里挤出“一...”,后面的字,却连同他涣散的眼神一道,随着一阵吹灭烛火的风,不知散归何处。

“父王!”

手腕的剧痛,连带心中的悲恸,太子伏在帝修的身上,嚎啕大哭。

外殿的李简听那一声哭嚎,浑身猛地一哆嗦,跪在了地上。

 

一道闪电过后三五息,一声闷雷自远处传来,狂风吹入屋内,竟将两根四指宽的蜡烛同时吹灭。

张钧赶紧掏了火折子,将蜡烛又燃起来,刚才执笔顿住的少年,复又在紧按着的信笺上疾书。

“雨水将过,这风,怎得如此狂躁?”张钧关窗,回身正看到少年将信抖干,折入密报竹筒。

“送去左营。”

“是,世子爷。”暗处一人接过竹筒,闪身隐入一片夜色之中。

又是一道电光闪过,张钧仿佛看到那光在少年眼中点燃一簇火焰,生发燎原,接连无穷的银河。

“张副将......要变天了呀。”

方鉴明喃喃着,嘴角抿成一条线,眸光漫漫灼灼。

 

--雨水 完-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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